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开篇高视阔步,大气磅礴,“大江东去,浪淘尽,千古风流人物”,把英雄置于广阔的时空背景下,既由衷赞叹英雄的丰功伟绩,又清醒地看到“长江后浪推前浪”的历史发展规律,显出先声夺人之势,奠定了全词的情感基调。“乱石穿空,惊涛拍岸,卷起千堆雪”一句将视点拉回到眼前之景。苏轼精心选择了山崖、波涛等典型意象,通过动词“穿、拍、卷”,形象地描摹出景色的壮阔与雄浑。“江山如画”的壮景背后,自然是词人的豪放性情。一位瑞士思想家曾说:“艺术家以心灵映射万象,笔下自然是心灵百转千回的宣言。”苏轼词中的壮美景象,正是其广阔胸襟的外在投射,也是其豪放气质最有力的体现。
从“千古风流人物”到“三国周郎赤壁”,再到“遥想公瑾当年”,苏轼一步步将抒情的对象聚焦到三国风云人物周瑜身上。他对周瑜的追慕不是一时生发出的联想,而是本就存在且逐步加深的。从这个角度看,词作上阕的景物描写是蓄势,为周瑜的出场做铺垫。下阕细写周瑜。先是“遥想公瑾当年,小乔初嫁了,雄姿英发”,一下就把青年英雄风流倜傥、意气风发的形象刻画了出来。“羽扇纶巾,谈笑间,樯橹灰飞烟灭”,这句话生动而逼真地呈现了一位端庄儒雅的大将。虽然写了一场战争,但没有炮火硝烟的残酷,没有尸横遍野的惨象,有的只是周瑜的气定神闲、运筹帷幄。
我们从字里行间可以感受到苏轼对周瑜的由衷赞赏。那么,词人只是为了赞美周瑜吗?显然不是。他通过怀想英雄的高光时刻,来反观自己的境遇,在仰慕英雄的同时,感慨自己老年将至却功业未成。这样的感慨的确具有悲凉的意味,但对于怀古诗词来说是十分自然的情绪流露。况且,苏轼写周瑜不仅是为了怀古伤今,更是在观照人生。大江滚滚东去,曾经的波澜壮阔终将化为历史烟云,逐渐散去。永恒不变的,惟有江与月。面对历史变幻,苏轼发出了感慨:“人生如梦,一尊还酹江月。”这与其在《赤壁赋》中所写“惟江上之清风,与山间之明月,耳得之而为声,目遇之而成色,取之不尽,用之不竭”是一致的,即使是低沉的感慨,也带有苏轼独有的豪放之情。
再来细读“人生如梦,一尊还酹江月”这一句。查阅资料可知,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,不得随意走动,不得“签书公事”,朝廷责成地方官员把他当作“罪人”看管。他在《答李端叔书》中描述自己当时的生活状态:“得罪以来,深自闭塞。扁舟草履,放浪山水之间,与渔樵杂处,往往为醉人所推骂,渐自喜不为人识。平生亲友,无一字见及,有书与之亦不答,自幸庶几免矣。”由此可见,苏轼的生活是孤独、清贫的,但他尽力将这段日子过得简单自在、洒脱无碍。仕途失意并没有击垮他,他借此修炼身心,拥有了“此心安处是吾乡”的从容与豁达。因此,当他在赤壁回望历史,才能发出“人生如梦,一尊还酹江月”的感叹。我们从中可以读出悲凉,也可以读出慰藉、希望、坚定等多种积极情绪。面对无常的人生,苏轼选择欣赏永恒的江月,心胸由此变得旷达,也拓展了怀古词的境界。
林语堂先生曾说:“苏东坡最大的魅力,不是让内心被环境吞噬,而是超出环境,以内心的光亮去照亮生活的路。”在黄州赤壁,苏轼将一腔豪情诉诸江月,见自己、见天地、见人生,完成了蜕变与超越。这首记录了他真实情感的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,也跨越千年,照亮了我们每个普通人的心灵。